解放周末:但拨号之前,还是要把号码再审视一遍。
柳传志:校对号码这个步骤很重要。 2001年,朱力南领导风险投资的时候,连续三个投资全是失败的。那时候他们给一家企业投资了800多万美元,失败后,大家都很心疼。朱力南说了,这些钱都是我们卖电脑那块业务一分钱一分钱赚来的。带着这个沉重的想法,手哆嗦,之后就不敢投了。所以我就提出 “复盘”,把我们投资的方法、失败的原因重新一一进行研究。我带着他们反复 “复盘”,后来明晰了方向,接着再做,就做得比较好了。
谁做事,都不可能完全按你想的那样做。中间要不停地调整,反复地验证。有些小说里写的人物,都像诸葛亮似的,料事如神,事事都想到了,果然如何如何。从我工作的这些年经历来说,除了很简单、很小的事你完全能预料到,其他很少有这样的,中间都会发生变化,要不停地调整。
解放周末:变化是客观的存在。
柳传志:做企业,有几个肯定要变的因素:竞争对手不是死的,它肯定会变;行业方向会发生变化,比如移动互联网出现后电脑的形式会变化,“苹果”产品出来后对相关企业也有影响;世界经济、政治环境也在发生变化。如果你认死了按原来的方向做,就只能做死了。
解放周末:就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副总裁朱民所说的,在大趋势的浪潮面前,要么变化,要么倒下。
柳传志:不变化,就会倒下。变,是永远的不变。所谓的方向,比如我们确定的最大方向就是产业报国,但在产业选择的时候要反复研究,要选准,中间可能有些变化,但我死围着产业做,就是方向不变。但如果当真是行业里出现了很大的变化,比如说原来做胶卷的,后来数码相机出现了,但我调个方向,再去做别的行业,还是产业报国,大方向还是没变。但要是行业选错了,就是重大失败了。
还有一种情况更糟糕,就是左摇右摆。其实即使有时候稍微偏离了一点既定目标,但要是你使劲走,坚持下去,也还是能走到目的地的,就怕来回折腾。
■悬崖边的“拯救”与“联想文化”的托举
●联想曾遇到过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,我坚持着,是因为使命在我身上呆着。
●说话不算数,那算个什么企业啊?这是我不能容忍的。如果对内不负责,对外不担当,那就乱套了。
解放周末: 2009年2月,联想集团季度巨亏9700万美元,您重回联想集团出任董事长。 9个月后,联想集团季度税前盈利3000万美元。您是怎样拯救联想的?
柳传志:关于2009年的复出,请不要用 “拯救”这个词,这个词太突出个人的力量,其实是我和原有团队一起努力的结果。
我重新 “出山”以后,主要解决的是与外国人的文化磨合问题。文化的磨合就是来自于不同国度、企业的人怎么在一起工作,从董事会、最高管理层到中层、基层都有个配合的过程,这个过程就是文化磨合的过程。
我那次回去最主要是帮助杨元庆建立中西合璧的国际化班子。班子里的人必须信任杨元庆,人家凭什么信任你?职业经理人最开始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,然后才会产生信任。人家那时就会想,中国人办的企业要垮了,凭什么让我继续留在这?杨元庆提出要有特殊的做法,而这些做法只有我能要求董事会来执行。因此还是从文化磨合上,把班子建立好,让大家都认可他。建好班子,班子以身作则,这实际上就是一个突破口。
解放周末:对于那次复出,您也提到过是基于您“做人的态度”。
柳传志:那次我复出的时候,外面有很多说法,我家里人也是坚决反对的。因为当时联想控股已经制定了既定的战略,我再回到联想集团去工作,对我来说很重大的一个问题是,要牵扯我很多精力,我的身体是不是能吃得消,血压会不会又上去,睡眠能不能保证,这些都要考虑。但我还是回去了。
解放周末:是责任感和使命感使然。
柳传志: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,联想集团有过几个非常困难的时刻,对我的身体也有重大影响。我从未想过放弃的主要原因,就是因为那时候已经有千八百人跟着我,我要是一放松,企业立马就完了。联想曾遇到过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,我坚持着,是因为使命在我身上呆着。这可能与从小受到的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有关,我父亲一直教导我说,男子汉就要有担当。
解放周末: “担当”是您的价值观,在管理企业的时候您是不是也在有意识地建构这样的价值观?
柳传志:可以这么说。每天要我参加的会很多,有的可以推托,但只要与企业文化有关的会议,我都会参加。在我回到联想集团的时候,业务的开展上,杨元庆他们已经有了一套很成熟的打法,这一点我非常了解,在国内已经研究得很透彻了,当年就是对这套打法在国外行不行,还不是很清楚。现在知道了,就是行。但当时企业军心不稳,士气不高,外国的很多高层员工都怀疑,中国人管理企业能行吗?我到欧洲去,看到很多欧洲员工都是这样的工作态度,只要你不炒我,我就拿这份工资,你炒我,我就走人。
解放周末:没有归属感。
柳传志:根本没有。要把企业办好,我们坚信应该有一个核心价值观。当时杨元庆他们研究出来这么两条,一个是“说到做到”,一个是“尽心尽力”。因为很多人那时候说话都不算数,说话不算数,那算个什么企业啊?这是我不能容忍的。如果对内不负责,对外不担当,那就乱套了。而文化往往会被认为是软的东西,不一定会很重视,但我要是重视了,大家就会真正重视起来。
解放周末:联想的企业文化的要义是什么?
柳传志:就是要把员工的个人追求融入到企业的长远发展,企业在设计目标时,要想到员工的发展,要以人为本。
我们有位法国的高级员工,他就说,以人为本是很难实现的,因为不同国籍、不同目标的员工,怎么能是一致的呢?持这种怀疑态度的人不少。但我们把员工分成几种类型,最基本的类型是在企业中工作,他图的是安定、安稳,只要生活能够日益得到改善,就行了。还有一种员工,他老想着做大事,老想着进步。外国人就都很感慨,说中国员工想进步的就是比他们多,都想赚更多的钱,管更多的事。人家普通员工加薪10%,他要20%,他要求越级升迁,对这些人怎么办?就要为他们设计适合他们的发展路径。这些人里面,可能有的人经过了很多次工作调动,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,就要给他一个新的空间,给他一个新的舞台,让他有自己在做事业的感觉。针对这三种不同的人,要有不同的做法。
解放周末:因材施教,按需导引。
柳传志:是的。对第一种人,要求他做事要有责任心,比如你是个仓库管理员,只要把仓库管好,爱岗敬业,不出错,就可以得到你该得的一份。对第二种人呢,光有责任心是不够的,还要有进取心。这个进取心里就包含了很多东西,比如你要会创新,要学习管理,还要了解公司的战略。第三种人,我们放心把企业交给他们,对他们的要求自然更高一些,责任心、进取心之外,还得有事业心。这个事业心必须解释一下,就是把职业当成事业来做,因为这里头包含了你的长期利益和名誉,你就把企业当成自己的生命了。
解放周末:您曾经说过,您一直希望把联想办成一家 “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”。
柳传志: “没有家族”是指没有血缘关系,而是通过机制、文化保障企业传承下去; “家族企业”就是指公司最高层必须是有事业心的人,要把企业当成自己的命。
■不在意富豪榜上是否有自己的名字
●诚信、名誉远比金钱更重要。
●你一定要非常明白自己的情况。特别是别人夸你的时候,要格外清醒。
解放周末:作为联想的创始人,您个人的股权只有2%,在各种财富排行榜上总见不到您的名字。
柳传志:为什么要这个“见到”呢?这个主要看你追求的是什么。从个人来讲,我把家人、朋友对我的信任看得比钱重。从企业来讲,我总和我的同事们说,我们把企业的名誉看得比钱重。这是不是说钱不重要呢?那也不是。在你还需要面包的时候,钱是很重要的。但是,当你已经可以选好的面包吃了,当你可以随意地打高尔夫球了,或者当你可以请好几个保姆来换取时间创造更多财富了,这个时候,更多的钱可能就不再是你特别需求的了。
我有一次去打高尔夫球,随便穿了套运动服,有人和我说:“哎哟,柳总您还特别扶植民族工业啊?”我一开始还没听懂,原来是说我穿了套国产品牌的衣服。其实我的衣服啊,我都是觉得舒服就穿上了,根本不在意牌子。也许有人很在意牌子,因为牌子可以说明身份、地位,但我打球的时候可能更在意的是球打得怎么样。大家的追求不同,你也不能说人家的追求不对。在美国,不少排在富豪榜前面的人想的都是怎么把钱还给社会,比如建个博物馆,或者捐给母校等等。我个人现在没要那么多钱,钱到哪儿去了呢?更多地是把钱分给和我一块儿干活的同事了,他们都有股权。
我总觉得,就算我有一套上亿元的大房子,那么多房间我也可能没法挨个儿去睡,从满足生活需求来说,这和我住在只有一张床的房子里,也差不多,住大房子可能只是让别人知道“我很有钱”。像上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,我手下有个小姑娘,刚大学毕业,就戴着一条很粗的金链子。那时候有一条金链子了不得。我问她:“你戴这玩意儿干什么啊?”她告诉我:“您不知道,我戴着这个,卖菜的人都高看我一眼!”(笑)我这才明白,原来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。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穿名牌,也是希望能在交际场上被人高看一眼。可是你说我现在穿什么还有什么关系啊?没有人会为了我穿什么衣服而改变对我的看法,所以我不在乎这个。
解放周末:更在乎的是精神层面。
柳传志:是的,诚信、名誉远比金钱更重要。我更在乎的可能是杨元庆他们和我说“您是我们永远的船长”、是同事们对我真心的尊重,那才会让我感到很愉快。
钱可以换很多东西,比如可以换成奢侈品抬高自己的身份;也可以换成时间,创造更多的价值。这是根据不同人的需求来决定的。假如在早期制定股份分配的时候,我把自己的权重分得很高,那时候也不是不可能的,但就会使得其他人对我产生看法,也许无形中就会对联想的发展产生影响。要是那时候我占的份额更大些,联想集团这块“饼”可能就做不到现在这么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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